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導(dǎo)航:

當年時髦裁縫鋪

           朋友去外地學(xué)習(xí)回來,嘚瑟她在大城市高級定制的衣服。那面料那款型,說著得意地轉(zhuǎn)一個圈子顯擺裙子的做工。我媽沒聽清楚,問在哪做的,她說是在一個店里量身定做的。我媽說,那不就是裁縫鋪子做的嗎?我們一愣,想也差不多,繼而又為母親的言簡意賅定義準確哈哈大笑起來。“誰沒做過衣服呀!”我媽繼續(xù)表示不屑。

           那會兒我還小,小到穿了有補丁的衣服都不知道羞。大點就不想穿了,可一年也等不到一件新衣服。等穿了新衣服,得好好愛惜。坐地上抓石子,爬墻上樹都費衣服,若被母親見了,定要大吼一頓。上世紀80年代中期,日子好點了,母親扯了的確良布給我們縫制。樣子簡簡單單,直上直下,套進去能脫下就OK了。再大點的時候,家里也有閑錢給我們打扮了。母親帶我去村子里做新衣服。那可是我第一次做衣服。

           那是村里唯一會做衣服的裁縫。她在村子西頭住著,從沒見過她。大約是因為常在屋子里待著的緣故,她的皮膚比我媽她們那一幫子下田的人白。不受風(fēng)吹日曬,看不出來比我媽大好幾歲。屋子光線不是很好,拉了個瓦數(shù)比一般人家大的燈泡。光暈下,人稍微動一下,就飛起一陣和著灰塵的微小的棉織屑。她和我媽早就認識,對我的長大好像很意外,站在一堆衣服的半成品中,夸著對面害羞靦腆的我。我站定,她拿了軟尺,上下左右量了一遍。即便是女同志,她也是除我母親之外第一個離我這么近的人。她低頭給我量時,我聞到了頭油的香味。她頭上有個線頭,我想幫她撿掉,但只是手指動了下。

           做的是件不厚不薄的上衣。我媽計劃得很好,能當襯衣,也能當外衣。比我媽做的直上直下的衣服好點的是,領(lǐng)子是個小圓領(lǐng),我媽不會上領(lǐng)子。那件衣服很長很大,這也在母親的計劃之內(nèi),穿它個幾年。

           計劃趕不上變化。兩年后,我長的還沒超過衣服,衣服爛了,我媽縫縫補補之后給了妹妹。從此,我看見妹妹曠曠當當?shù)卮┲路堋K?,審美啟蒙和我一樣遲。

           一定還做過什么衣服我記不清了。直到初二那年暑假,我媽給自己扯布的時候給我扯了一塊布,白底黑線條的方格。是村子里新來的裁縫做的。那是個男裁縫。村子里先取得戶籍的人面對新來的人充滿了盲目優(yōu)越感,喊人家盲流。男裁縫會手藝,長得又白凈,算體面的盲流了。給一家倒插門當了女婿,不干農(nóng)活就做衣服掙錢。那會兒特別流行做衣服,喇叭褲、幸子衫、大西裝。分田到戶后的人們比吃大鍋飯時富裕多了,吃飽了就愛美了。村子里一下有了兩個裁縫,分別占據(jù)著村子各一頭。比較下來,這個新來的江蘇裁縫后來者居上。我和我媽也攜了塊布興沖沖地來了。那是秧苗插進田里,旱田的植禾都長結(jié)實不用人操心的農(nóng)閑季節(jié)。裁縫鋪子里,來取衣服的,還有新扯了布和我們一樣來新做的,更多的還有這兩類人的玩伴好友來看熱鬧。大姑娘小媳婦還有大媽嬸子,一房子的人,心情都很好,笑聲此起彼伏。

           那時我也是二八年華的大丫頭了,青春開始啟程。那眉眼白凈身材細長的男裁縫一靠近,我莫名的有點緊張。尤其是攔腰給我量腰圍時,我大氣不敢出,心跳也快起來。卻也會掩飾了,故意裝著很大方老成的樣子舉起胳膊。

           衣服一周后就做好了。是個西裝,母親又給我買了個打蝴蝶結(jié)的紅襯衫。西裝有三個扣子,扣或者不扣時,蝴蝶結(jié)都美美地系在前面,少女氣十足。我還留了個時髦的山口百惠的頭發(fā)。嘖嘖,按現(xiàn)在的話說,好評無數(shù)。是青春期還是這好看的衣服使然,從此開啟了我愛美和追求美的心思。

           上世紀90年代初,“上海裁縫”的招牌從村子掛到了鎮(zhèn)上,單單“上海”兩個字,就是洋氣時髦的象征了。那陣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。商店里賣布的生意奇好,總有人在選有人在比劃。要結(jié)婚的,家里要生小孩的,有人要出遠門的,有小孩要上學(xué)的……統(tǒng)統(tǒng)買了新布做了新衣以示莊重。連我媽從幾千公里外的口里回來,也帶著一塊我姑給我扯的布當禮物。的確良、綿綢、泡泡紗這些布,經(jīng)過裁縫鋪子神奇的加工,變成了能讓我們變得更漂亮的裝飾。著新衣者,仿佛將軍披上了新的鎧甲,神采奕奕。那一整天聞著新衣服上散發(fā)的氣息,都會美滋滋的。

           那白凈的裁縫后來和我們村子里的幾個女人勾勾搭搭,都是做衣服時認識的。是是非非不辨真假,和他的手藝一樣,某段時間成了大家愛說愛道的東西。那年我回去,看到他變成了一個干巴枯瘦的老頭。曾經(jīng)掛在他家門口的“裁縫”二字的牌子早已不見痕跡。想他年輕時在村子里的得意和風(fēng)流,那掛滿各種花色布匹的小屋,那年輕的母親們的笑聲,不禁唏噓感嘆時光弄人。

           現(xiàn)在,村子里僅有的一個裁縫鋪也門庭冷落。年輕人,這個消費力最強的群體,都在網(wǎng)上淘物美價廉的衣服,誰還去費勁耗時地扯布找樣子做衣服呢?還有,穿件新衣服,那是平常和普通的事,那種新衣披身的驚喜不再隆重和熱烈。欲望滿足得容易了,快樂消失得也就快了。

           那年母親翻出一個舊枕頭,里面裝了件舊衣服。一看就是裁縫鋪子做出來的,似曾相識,就是回憶不起來什么時候穿的,當時穿的時候自己什么模樣什么心情。人生到了一個階段,回憶紛繁疊加,能牢牢記住的越來越有限。有些日子你明明度過,有些人事你真的經(jīng)歷過,你曾經(jīng)以為你會牢牢記住,可到頭來,有的,也不過只是個似曾相識。

           可人生真的很神奇,早先的裁縫鋪子,現(xiàn)在的高級定制,就像時光,它改頭換面,繞了個彎,竟又回到了你的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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